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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漫长”这个词对于东华来说也颇难解——其他仙者的寿数总有个可参可比,唯独他自己,不知何时而起何时而终。世间所有的形容莫不是个比较,有长才有短,有方才有圆,然似他这么个特出的存在,实在不知用什么来比用什么来较。众仙揣着敬仰撑起一片传奇,隔了烟雾缭绕、紫气蒸腾的一十三天仰望,把他揣摩成了众仙之仙、众神之神、谜中之谜,臆想多于真实,委实有些可笑。实则东华自己也不确知,时光之河流淌到他这里,是要打着旋儿欢腾前进,还是堪堪静默着驻了足。

光阴是什么?存在是什么?天命是什么?

无论是跌跌撞撞求生的少年、杀气腾腾征战的青年还是老神在在神隐的如今,东华心中明澈,他虽不服天命,却也知道没有谁是没有来由的,没有谁是无所约束的,更没有谁是永恒不变的,若三十六万年尚未看到尽头,也许只是时机未到。

把道法和佛法都修得通透的东华,原以为自己定能坦然面对终局,谁曾想九住心竟也失了仓皇,乱了分寸。

也许,变化都是从他认识那只小狐狸开始的。

那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九尾红狐就这么一腔孤勇、不管不顾地接近了避世而居的上古神祇。她说喜欢,一念执着地追了两千年;她说报恩,抱守潜心地望了四百年。彼时东华不知是她,只觉小狐狸天真有趣,帮架时勇猛无畏,共读时可添墨香,耍赖时憨态可掬,就连爱娇时都眉目可亲。他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素喜圆毛,直到有一日得知她不见了才惊觉心中的失落着实不平常。

小狐狸走失了,却来了个青丘帝姬。

替夜华去青丘迎亲那日,往生海畔,月牙湾旁,晨风里踏着海波而来的白衣白裙的素影,渐次于心头重了笔墨、增了分量。席间踢来的俱苏摩花盆、承天台上的祈雨笛音、相亲宴后浇落的碧浮春、裟椤双树后的天泉中影、青云殿里讨要的茶晶镯子、宝月光苑的醉酒诘责、太晨宫里对他施的昏睡诀……如今想来,桩桩件件仍分外鲜明,而救她、戏她、诓她、逗她,东华的反应却是桩桩件件都破了自己的常规。

梵音谷里,面对缈落的化相,凤九将自己娇小的身躯挡在他身前,言说要来护他,在他一汪止水般的心湖里投了巨石,激起层层涟漪。原来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!原来被人所爱所怜的感觉是这样的!东华觉得眼中竟有些酸涩,这娇憨的小狐狸呀!这旷达的小狐狸呀!结界之中竟也能安然入睡。他轻轻握着柔弱无骨的纤手,碰触的地方有些发烫。八荒六合间,让他觉得有温度的人与事又多了一件。

安禅栩栩,月令幽幽,他与她顶着息泽与阿兰若的名号享那男女的情、夫妻的意,缠绵缱绻,几不识归途,方知自己前三十来万年竟似虚度。

什么是缘?

他与她从陌路到相识,纵使年纪隔了洪荒,地位隔了九重,便已是缘了。前两千多年,她一味绕着他,却不能换来相见,大抵是缘份还不够;但他将她入了眼,她对他动了心,从此命运有了交汇、情丝有了纠缠,怎么就不是缘呢?再之后误会叠误会、错失再错失,大婚之日让小白伤了心,躲去了凡世,许是冥冥之中让他还了前两千年所欠的情意,这也没什么,但这还是缘啊!

说什么情深缘线!道什么天命无常!

他把数十万年里的冲淡平和都抛诸天外,非要与天争一争,与命争一争。过了秋水毒、剖了半颗心、翻遍三千世,调伏妙义渊错了节奏、恢复修为失了时机。这短短的百千年,东华竟是历了三生三世,心潮澎湃犹如蛰伏的兽,比那太晨宫中开谢的佛铃还要绚烂,比那碧海苍灵中涨落的灵泉还要深重。他快要忆不起当初的自己如何能淡泊地避世枯坐。

缈落说他心底的佛铃花海里有一白衣女子,他知那是谁,他亦知自己要的什么,破釜沉舟、死地求生,东华虽对自己一贯狠厉,但如今这热血涌动、飞蛾扑火的模样着实有些陌生。

事到临头,时间愈紧,他倒愈平静下来。

原想用两百年换一段与小白的蜜意柔情,然天不假年,自己大抵是等不到了。

东华这一路走来,少有与人解释处。于他人,那些能明白的终是明白,那些不明白的解释了也无用。可小白说相爱的人要互相坦诚,他便试着改变,不再独自隐忍。

但唯有这次,他不愿说、不可说、不能说。

两清?他与小白如何两清?那情丝拧了团、打了结,真真剪不断理还乱。但假使那是小白所愿,假使他不能使她见到两人的未来,纵使心中百般苦楚、千种离殇,也只能咬了牙忍回去、咽下去。

九重天上,星汉晦暗浓云近逼,天地间肃杀之氛已起,妙义渊崩塌在即。他想,那个时机许是要来了。

华泽之畔的星光结界,东华与缈落一招紧似一招杀个难解难分时,他突然又回想起琉璃阁中小白起身而去的背影,虽则纤弱瘦削却又坚毅决绝。他的小白明丽而洒脱,可以执着也可以放下,这与年岁无关,与秉性有关,与天赋有关,当真当得起青丘女君、太晨帝后。

然正如万千年来他所了悟的那样,天地万物皆有尽时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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