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章离亭晚(2 / 3)
上有双亲侍奉,兄长才得了一双儿女,其下两个幼妹尚未出嫁。五年来深宫筹划,她时常探听他的消息,究竟与何人喜结良缘,每每得来皆是“未娶”。“再不济我也是正六品宝林,俸禄千石,衣食无忧。”淑妃冷声道,“你区区一个奴才,从前是如今是,往后亦是,子子孙孙人下人,我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,随你去做奴才?”“你也不照照镜子,掂量掂量自己算个什么东西。”“将此二人收拾了,滚。”枫红罗裙如水平滑,漾开一道波纹,淑妃利落转身,似乎瞧他一眼便会脏了眼睛。
季连川默然垂眸。淑妃独自回了含凉殿,季连川并未追来,合上门,总算腾出手拭去满面泪痕。她不爱哭,幼时同几位兄长学骑射,栽下马来也不曾落泪,一咬鞭子又上了马,白父道是“此女最肖老夫”。五更天,寅时已至,宣室殿的小太监大抵得手,只盼兵符顺利送去六哥哥手中。淑妃心下稍安,唤道:“春喜——”无人应答。淑妃连唤数声,偌大一个含凉殿,万籁俱寂。正殿一盏油灯将灭未灭,黄花梨竹节圆桌摆满汤羹菜肴,应是春喜布置。这人摆了饭不知跑去何处。淑妃寻去春喜卧房,梁上黑影悬空,一双脚摇摇晃晃。“春喜!”淑妃赶忙将人救下,可惜为时已晚,春喜口唇乌黑,牙关紧闭,唇边淤青淡淡,早已咽气。[3]淑妃与伏甲涛甫一离开含凉殿,涂刀子便对春喜动手动脚,季连川一刀了结此人性命,询问淑妃去向,春喜闭口不言,自顾自去了厨房烧饭。她晓得主子肩负大计,成败在此一举,大约不会再返含凉殿,春喜亦觉今生无可留恋,又忧心淑妃奔波一夜,回来歇脚腹中饥饿,照她往常喜欢的做了饭菜。六荤四素并两盘瓜果,器皿皆用的温盘温碗,以免冷却伤胃,甜瓜由半圆勺剜作樱桃大小,正宜入口。[4]淑妃将春喜抱去桌前,女子身量清瘦,瘫软椅背,只占了小小一块地方。淑妃自小挑嘴,这不吃那不吃,胃也浅,饮食必求精细,唯有春喜娘亲的手艺稍合心意,而后春喜成了贴身侍女,菜品由她过目方能上桌。十二道菜,以往每道一两口,遇上喜欢的最多叁四口,今日淑妃一口一口吃尽,撑不住吐了好几回,擦了擦嘴又将盘中新菜咽下去。“春喜,我吃干净了。”淑妃笑道,反复吐逆多次,嗓子沙哑。寅时五刻,含凉殿火光乍起,如纵风燎原霎时点燃大半宫殿。最后一步掩人耳目的棋,她从未打算活着出去。银台门。淑妃走漏汪家旧部名单,袁冲一行人落入伏击,诸将士皆亡,独有袁冲、付公公、汪嘉雁叁人暂且逃脱,目今藏身一处荒凉拐角,躲避禁军搜捕,袁冲左臂负伤,深可见骨。“四姑爷,你一人出宫倒是好办,可带着七小姐……”付公公包扎伤口,暗暗一叹。袁冲道:“我今日必要带七妹妹出了这牢笼。”付公公道:“四姑爷且听老奴一言,眼下局势不明,只怕将军把自己也搭进去,便是稻草人救火,自身难保!”袁冲道:“这条命要与不要便罢了,只将七妹妹救出去,我也不算白活。”付公公气急:“将军好歹识得几位旧人,声望犹在,拼了命救一个深闺小姐出宫,于汪家又有何益处?”“我心意已决,公公休要多言。”汪嘉雁听了袁冲安排入内歇息,朦朦胧胧听得墙外几下脚步声,急忙前来支会二人,不想撞上这样一番话。腰间一把数筹,早前包裹牢固,一路逃命也未曾散乱。是啊,她只会写写算算几个数,出去又能如何?“四姐夫,”汪嘉雁待二人都住了口,佯装一路小跑的模样,气息急促,“我听墙边隐约有脚步声,只怕禁军来了。”袁冲道:“我去瞧瞧,你好好躲着,无论什么响动也不许出来,明白么?”付公公不语,手下包扎的动作愈发快速。汪嘉雁点点头,指间一支小木条,轻飘飘放入袁冲掌中:“四姐夫,父亲知道我喜欢算术的玩意儿,命人请来一段金丝楠,说是大师开过光的,可以开慧根、保平安,你带上。”袁冲只道是小女孩儿的心思,几分可笑,不忍拂了她的好意,应了一声算是收下。“若是汪家人秋后问斩,你便替我将这支数筹与他们一起埋了罢……”话音未落,汪嘉雁快步跑出几丈远。“嘉——”袁冲回过神,犹如五雷轰顶,付公公死死堵着嘴,为防他动身追去,勒紧伤口,袁冲喊不出半声。汪嘉雁才跑出巷子口,迎面撞上搜捕禁军,腰间荷包松散,哗啦啦洒了一地数筹。“什么人,站住!”汪嘉雁不识内宫地图,她胆子小,惊弓之鸟七拐八弯竟跑入银台门正门,朱红城墙巍巍高耸,其下一片开阔,置身其中,胭脂红釉盘落了一粒芝麻。晚风猎猎,汪嘉雁止步回首,身后禁军持长戟步步紧逼,身前高墙光亮闪烁,似夏夜萤虫一字排开,摇曳长空。是弓箭手。羽箭破空而来,射落内侍纱冠,青丝飞舞,流风掠过耳畔,辨不出是泣是诉,汪嘉雁往前一步。城墙禁卫红旗挥动,万箭齐发。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[1]攻城之法为不得已:出自《孙子兵法·谋攻篇》:“故上兵伐谋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,其下攻城,攻城之法为不得已。”[2]建元:开国后第一次建立年号,同一皇帝在位时更换年号称为“改元”。[3]如果上吊自尽时绳子勒在喉咙上部,舌头就不会伸出来。参考宋慈《洗冤集录》:“若勒喉上,即口闭牙关紧,舌抵齿不出。”[4]温盘、温碗:其双层内中空,在帮顶侧穿一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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