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三、腰带(1 / 4)
被一顶小轿接进宫后,沉宴的境遇简直称得上翻天覆地。事实上,早在他还在沉府随教习公公学习礼仪的那段日子里,父亲的态度就兜头来了个大逆转,盖因沉府好容易才出了个与皇室搭边的人物,即便沉宴这御夫位份不高,沉钧也可算得上正儿八经的国丈公爷了。日后若他得宠于帝,承天雨露时多卖些力,叫那女帝留下一儿半女的,岂不是还能左右这胤朝龙脉的传承了?沉钧正是抱着未来能做皇长子爷爷的念头,将争气的大儿子与那宫人皆捧到了天上。整日里候在一旁恭声应诺,连带嘘寒问暖,那架势殷勤的,连沉宴自己都疑心沉钧是不是被什么精怪上了身。沉氏那蛇毒妇人倒是不服不忿,只是上头有爷们辖制着,自己心里也晓得这庶子干系皇家利害,一不留神便是人头落地的重罪,故而不敢再行欺侮,只远远地站在角门侧边的阴影里朝冷气吐口水,一天连夜的歪声丧气。到了女帝身侧,日常穿戴用度虽不至奢靡,却也是正经的内廷御造。那些皇帝赐下的玉冠、玩器、贡缎皆是流光溢彩,单摆在那儿便满室生辉,他却连伸手碰一碰都不敢,生怕自己的穷酸气侵染了这些贵重物什。沉宴虽无才学,却明白人需先有底蕴,而后物方可衬人的道理,反之则物夺人神,人就成了死物的傀儡。譬如那太傅容珩,当是时已被女帝剥夺官位打入天牢,容家私产、良田、店铺等也尽数充公。可即便赵成璧在朝堂之上强令左右侍卫除去了他的一品朝服,让他雪衣素袍、戴重枷跪于殿中,又有谁人敢开口质疑他的太傅之位名不副实呢?容珩为人清正端方,对之憎恨妒忌者众,为之叹惋者亦不在少数。无需加饰,自成风骨。这是他根植于骨髓的底气,绝非名门嫡子这个头衔所赋予,亦不是因外物累加。虽某些性情实属与生俱来,但也需要后天修炼方能大成。沉宴暗自歆羡不已,故而入宫后,行事做派皆悄然效仿容珩几分,果见得龙颜甚悦。其实像他这样没根基的,即便强扮成贵人也显心虚,多类沐猴而冠。且他连发冠材质是玉还是玉髓都分辨不出,在这上头做招摇文章,岂不是要闹了笑话?是以,如今这让女帝喜欢的谦恭谨慎,倒非全然出自本心,更多还是他权衡利弊后伪装而出的温良面目。人总有欲求的,只是他的欲求眼下还不配言说。沉宴初入宫那阵儿,陛下登基时日尚短,又未开选秀,后宫清净得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出,更别提争风吃醋了。他的位份虽只六品,却在宫里颇受敬重,固然有他悉心经营的缘由,更多的还是因众宫人都晓得去品女帝的芳心落处。坊间传闻帝与沉侍君于秋狝围猎中一见钟情,当下便拉了帘子在树丛之中野合,过后更是将不少知情近侍秘密斩首处死,想来正是为给天家奸情遮羞。再进宫来,便是盛宠不衰,玉棠宫门口的宫灯连着点了足近一月,直至乐坊司那位获宠受封,女帝才稍撇开些。这时候的沉宴已不同从前,即便不再专宠,也无人敢指着鼻子对他嘲讽叱骂了。脱去贱种名头的沉宴很是过了几天清闲日子,沉钧却不大满意,若不是因位卑声轻,深宫内廷递不进信,他倒真想揪起儿子的耳朵让他好好长点上进心。沉府门楣没几日便水涨船高,连门前臊眉耷眼的两个小石狮子都换做了青玉貔貅,在那二进的小破院前守得趾高气昂。承事郎沉钧摇身一变,登了正七品上的朝请郎,一时之间,不知多少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官儿咸来孝敬,就连平日里要埋着头拿后脖颈儿看的五品大员也陡然和蔼可亲起来,沉家上下赚得是盆满钵满。虽因沉氏专好攥钱的缘故,这些获利连半个子也没送给沉宴,可难道他就该因此记恨沉家,连谋宠都懒得做了?庶子到底是庶子,眼界肤浅,哪儿有半点为家族打算的大局观。沉钧靠在家里的歪把子躺椅上唉声叹气了好几天。可他没想到的是,他那儿子实则是走一种不争不抢的迂回路数,在人皆看衰时扶摇直上,乃至坐上从三品贵卿的高位。如今的沉宴已不会再将沉家当做依靠。或许从前就没有过任何期望,在沉氏二人获罪后亦不为失望。那是他的负累和枷锁。现在,他总算是无枷一身轻了。夜色深浓,风露清湿。守夜的小太监已靠在门廊上眯了一觉,悠悠醒转之际闻听内殿隐有声响,许是自家主子夜半焦渴,便进殿详探。刚一进来,便见沉贵卿正映着一盏小灯伏案刺绣。小太监唬了一跳,连忙道:“贵卿殿下,奴才失职了……”“无妨的,是本君心血来潮,你且下去休息罢。”沉宴并未抬首,语声轻缓柔和。自己在外睡得香甜,连主子起身都不知晓,实在惫懒得不像样,而贵卿殿下竟不怪罪!世间还能寻出比沉贵卿更和善的人么?小太监满心感喟,默了默,又小心抬首问他:“殿下可是一夜未睡?”沉宴笑了笑,“那倒不是,只是后头实在睡不着了,不如起来把最后一点活计收尾。”“那奴才给您添水。这灯也暗了些,殿下仔细伤眼睛。”那小太监手脚麻利,不一会就换了盏三层的燕栖扶桑宫灯过来,点上灯油后满室通明。沉宴向他点点头,轻声道:“多谢。”“贵卿殿下折煞奴才了。”待宫人退到一旁后,沉宴拾起案上腰带,复又细细琢磨起来。他的针线功夫练了不少时日,如今已算是小成,就连最板正的老嬷嬷见着也不免夸赞两句。手腕翻覆之间,穿针引线,其速如飞,寒梅娇桃一朵朵绽放于缎面之上,形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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