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一、怀思(1 / 1)
这话其实分外在理,可普天之下,也就唯有女帝可以这般毫不遮掩地亮出来,等闲之人,即便听到耳朵眼里也得假装耳背,可不敢接话附和的。话说前梁幽帝年间,北庐只是西北诸地中一个不起眼的中县,五十余年过去,此处已发展为独占鳌头的大城,不论驻军民事皆有中央拨款扶持。虽则北庐位置险要,且屯粮极巨,乃是大胤不可缺的一块沃土,可真要飞黄腾达到凌驾周边郡县之上,总得有个引路的搭手,北庐的引子,便是那位慧眼识英的县令宁仲达。当年赵寅诚首次造反被梁军杀得大败,不敢连累家乡父老,只丢盔弃甲一路灰溜溜逃到西北,整日与阿史那豣两个琢磨着再整旗鼓,卷土重来。二十郎当岁的壮小伙子,剑眉星目,鼻直口方,正是瞧着最招眼的好年岁,再让旁边那鹰视狼顾的蛮子家丁一衬,又显出他相貌英伟端正,较之腐朽的梁朝皇室更有一番王霸帝气。那县令宁仲达原不是愚忠之人,明明手头早就收到了官府下发的通缉榜文,却只是默默按下不表,后又私底下与赵寅诚结为挚友,一时更觉此人本事通天,真乃鳌里夺尊,是奇货尚可居也,这便舍出自家闺女,把小县里的一颗明珠嫁给他做了正妻。宁县令一双青眼识穷途,若不是有后头那些变故,这场豪赌也真算赚得盆满钵满。国母之族,自然可以悠享百年尊荣,却哪里晓得那荣耀本是有命看没命花的?“宁县令的长兄宁伯雅十分厌着朕的爷爷,早时听闻弟弟用他侄女儿联姻拉拢个流寇后便骂开了,弟兄两个年节里都少再走动。再后头宁家死绝了,皇爷爷心里哀恸不已,本以为宁大伯得打骂着让他赔命,谁知此人倒也没怨怼,只说是弟弟贪了天家富贵,却没那个命享受,痴心妄想要一步登天就会落得这种下场。那宁伯雅孤僻寡情,除了有时随心诊治城中百姓以外,最看重的便是明哲保身,怕极了被皇爷爷一干人带累。大胤定都,天下安宁后,皇爷爷有意照拂宁家故人,便说封他为怀国公,他不肯受;又说帮他将草庐修一修,医馆扩大些,再树个皇亲御医的金字牌匾,他更不乐意,cao着笤帚将通事舍人打出去后,直接就啪地一关门板,把个官差的鼻子都拍扁了。再之后,北庐城内人都晓得宁家与新帝有亲,金贵着呢,日日请见之人在草庐门口大排长龙,后院草垛子里都被各类礼盒堆满了,连看病的百姓都得战战兢兢虚着声儿同他说话,宁伯雅是烦不胜烦,直气得在某日夜里牵一匹瘦马,驼着自家妻小和一点儿微薄的家当偷偷迁离原址,只给那些投机讨好的人留下了座空房子。连暗中看顾他家的兵卫都被他提前拿药迷倒,一个也没觉出异常来。谁都不知他后来搬去了何处,只是看此人心性,应是觉着但凡和皇家搭边就不妙,肯定是迁到了人皆不识的新城里落脚。皇爷爷深知对他不住,只好遂了他的心愿,抹去宁家旧日族谱,让他可以怡然自得地安闲度日。随着老一辈打天下的人皆尽离世,谁还记得首义之臣当有个宁家?
今时今日,皇爷爷都没找着的人竟然让朕给碰上了,岂不叫人感叹一声世事轮回,缘分自有天定?”云舒听完这些皇室秘辛,不由得又是感慨,又是赞叹,“人各有志,有想开天辟地、封侯拜相的入世忙人,自然也有想结一陋舍踽踽独行的出世闲人。这位宁家先辈,人道是孤高刻薄,实则竟更似一种看透世情的通达。连那不屑流俗的厌世劲儿都透尽了洒脱大气。他已选了于他而言最舒适的路,只不知,后世子孙会否怨他没给家里留下条富贵坦途?”她一语言罢,自己便笑了笑,像是找着了答案,“最起码,对这位宁夫人来说,这样的路并不算坏。”若是做了怀国公府的女孩儿,宁氏可就没法传承祖业医馆了,只能学学女红、书画、琴舞这样娱人而不能害人的温顺技艺,端坐在华美的大宅里乖乖等着婆家上门提亲。“在这儿虽是好些,可也好得有限。朕让下属打听讯息,人皆说的是‘陈家夫人’如何如何,要么朕不就早该晓得了?只有她自己个的心腹伙计,才会撇去陈氏的财势敬重于她本人,认她的母家宁姓呢。”她二人一番闲聊,而后又说了些钱家小报的事儿。这样物什很是稀奇,连女帝都是头回见到。纸张本价贵,且京中对各类刊物、时效讯息等管束又森严,平常市面上那些连环画、戏本子之类都是传了百十年的旧货。而小报从形式和内容上来说都是个新鲜玩意儿,信息量大,时效性强,且不少内容都有趣耐读,很是填补了大胤百姓爱看八卦的心理空缺。成璧先前也被那美人谱迷了会眼睛,这会子醒过神来,便觉出些不妥当的地方。这分明是把女子的美貌当做可售卖的物件,挂在店门外头充作招牌引人来看。怎么没见这钱家画点美男谱、小倌谱当噱头?女帝在这一头观感不好归不好,却也知生意是有买才有卖的,就算她下令禁止,怕也架不住百姓爱看。云舒劝她:“什么男人女人,大官小民,在旁人嘴里还不都是消遣?那小报,第一页就是庞督学的事,难道庞酌那黑厮也有美貌招人?男人活在世上,第一贪权,第二才贪色,女人只是被管束着没处贪,要真得了宽限也是一样的。如今能有个地方让人了解国家大事,便也是种极好的安民手段,凭人私下里怎么高谈阔论呢。自以为可以参与指点山河,不是比光瞧瞧纸上不会喘气的漂亮脸蛋舒坦多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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