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引

入春后第四天的夜，帝都风雨大作。

天幕漆黑，偶有闪电划过，照亮宫殿屋脊上的一排走兽。豆大的雨点急急而下，这一场雨来得正是及时，春雨滋润，万物勃发。

而乌有国的小公主却要在这样一个夜里死去了。

皇帝老来才得了独独这一个女儿，宠爱有加，赐名长乐，锦衣玉食地供着，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、含在嘴里怕化了。公主前十七年身体康健，乌发如墨，眼眸黑如点漆，唇边总带三分笑，红润的脸颊上两个酒窝端的是人见人爱，仿佛深深宫墙里一阵清朗的风。

十八岁过半，有一天公主半夜惊醒，自寝宫走出，一众仆妇大惊，却翻遍了整个皇宫都不见人影。

一个月后，照顾公主多年的老嬷嬷正因为皇帝赐死而垂泪，泪眼迷蒙中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，对她说：嬷嬷别哭，我回来了。嬷嬷大喜，回头看到公主仍穿着出走时那天的衣裙，赤脚站在她身后，不由得抱着她大哭起来。

此后，公主却很少像以往一样每天嬉笑玩闹，常常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，望着西边独坐出神。

西边有什么呢？嬷嬷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。

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石山，山巅有终年不化的冰雪，是任何乌有国子民都从未踏足的禁地。

公主一天天地消瘦下去，皇帝从宫廷民间找了一批又一批名医圣手，都诊不出病根所在。到了去年冬天，已经虚弱到无法起身，小小的身体陷在层层锦被中，苍白得像一张纸。

开春第四天，皇帝照常召了太医来为公主诊治，看着气若游丝却药石罔效的女儿，他心焦又无可奈何，仅仅一个冬天就仿佛苍老了十岁。掌灯时分，公主徐徐睁开眼，用微弱的声音叫床边的父亲：爹爹。皇帝惊喜，接着听见她说：女儿今日远行，归期不定，未能报答养育之恩，属实不孝。望爹爹珍重。

这位一国之君闻言大恸，眼角流下一滴泪来，喉咙哽咽难成字句，紧紧握着女儿的手。

此时，有一黑衣男子从殿外缓步走进来，右手提着一盏琉璃灯，灯火飘飘摇摇，似乎只轻轻一声叹息就能吹灭。

他身上未着蓑衣，手里也没有雨伞，外面的大雨好像没有淋湿他半分，众人也仿佛没有看见他，只见他径直来到公主的床前，静静望着她。

皇帝只看见女儿的嘴唇动了动，想低头去听，她却又闭上了眼睛。

那黑衣男子听得分明，那是对他说的话，她说：你来了。

他点点头，说道：我如约来接你。又问，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吗？还有一刻钟。

众人不仅看不到黑衣的男人，也看不到少女渐渐从尘世的肉体中漂浮起来，此时她的脸颊不再瘦得凹陷，而是恢复了往日的美丽，她看到父亲痛苦地抱着自己大哭，弯下腰想抱他，手却直直穿了过去，叹息中流下了两行眼泪，摇摇头对男人说：我们走吧。

春四日亥时，乌有国皇宫内传出沉沉一声钟响，宣布长乐公主的死讯。

而同时，西方的黑石山深处，叶渡族人正在紧锣密鼓欢天喜地准备迎接他们的大祭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