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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 紫禁城 寿康花园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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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腕,将锦囊轻放在她手中。

湖衣笨拙地打开锦囊。父亲知道她在皇宫了,两老是否安好?母亲可曾为思念女儿而哭泣?囊中有一页白纸和一条丝绢。纸是父亲案上的松鹤堂宣纸,父亲总用它书写公文,见纸如同见着父亲日以继夜伏案疾书的身影。湖衣将宣纸掀开。白纸无字。父亲期望她洁白如纸,要她维护自己的贞洁。「信使告知沉大人,说你身在京城,一切安好,请他们切勿忧虑。」他的声音沉稳,自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。湖衣深吸了一口气,又抽起锦囊中的丝绢,精緻的作工一望便知出自织造局,那是冰月随身的手绢,顏色是浅浅的碧蓝,映着一抹灰,染工们叫它雨过天青色。雨过天青。冰月要她暂时忍受离别之苦,静待天青的那一天。真会有那一天吗?湖衣双膝一软,几乎要跌跪在地,朱玹连忙伸臂将她揽住。他与她四目交接,莫可名状的衝击,来得猝不及防。她倚在他怀中,他感觉到她温暖的气息,在他的胸前摩娑,当她抬起头,他看见她温柔如水的目光,眼睫上还掛着雨滴般的细小泪珠,她必然是强忍着,不让泪水落下来。朱玹心口一窒,那是不捨,不捨她孤伶伶地陷在这深宫,还犹自昂着头倔强。他想支撑她起身,却又不想放开她,他得要用尽全身的意志力,才能克制住为她吻掉泪珠的衝动。「我……」她还想说些什么,发觉自己被他拥在怀中,双颊霎时胀红了。她微微挣扎了一下,他惊觉不妥,连忙将她放开。「王爷,我能有得见父母的一天吗?」她泪眼问。良久,良久,他才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:「只要活着,一切都有可能。」她欲言又止,喉头哽咽着,只能怔怔地看着他,最后像是用尽了所有气力,拼凑出几个字,「多谢王爷。」「回去吧!」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上,「北方天寒,务必珍重。」湖衣点了点头,朝他盈盈一拜,随即沿原路而去。朱玹望向她离去的背影,直到身影消失才别开视线,心下有些悵然。是她。原以为他在意的,是皇帝无视律例,强徵民女。到现在才知,他在意的,始终是她。她的勇气,她的灵秀聪慧,还有她直言无讳时,闪闪发光的眼睛。他无法放下她。朱玹打了个哆嗦,彷彿胸口受到重捶。他少年失怙,在步步危机的政治漩涡中,咬着牙逼迫自己强大,但是坚硬的甲冑也有缝隙,不知不觉中,她卸去他的盔甲,露出软肋。是皇上坚持要留下她。他不能再为了她,与皇上争执。否则就是背弃他对先皇的承诺。先皇弥留之际召他进宫,那时英宗不过三十七岁,朱玹二十二岁,先皇病后的虚弱老态使人震惊。英宗皇帝歷经土木堡之变、战败被俘、获释后被摄政王幽禁、趁摄政王病弱时在南宫復辟、尔后毒杀自己亲兄弟重登帝位,短短七年时间,种种变故使他衰败如秋后枯叶。「五弟,还在朕身边的兄弟,就只剩下你了,」先皇倚在病榻上,挥挥乾枯的手召唤朱玹靠近,「我们大明朝啊,父亲杀儿子,岳父杀女婿、姪儿杀叔父、兄杀弟、弟杀兄,兄弟手足兵刃相见,搞得血流成河,国穷民困……」英宗勉力抬起一隻手,抓紧朱玹的手臂,「你知道吗?死去的成国公、英国公、你父亲睿王,日日到我梦里索命,指责朕是毁坏祖宗基业的昏君……」「陛下龙体抱恙,才会莫名伤怀,臣弟这就去传太医进来。」朱玹含泪跪在英宗病榻之侧。「不……不……听我说完,五弟,骨肉相残之事,绝不可再有,你最年轻,朕现在立你为首辅,以后宗室之间,若有纷争,你得告诫他们,说朕……朕在晚年是如何被兄弟的冤魂缠身,夜不安枕。」英宗说着,竟然流下泪来。「陛下。」他犹记当年他们一同赴围,皇兄一身戎装,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英姿。「还有我那不成材的儿子,他被幽禁以后,忍气吞声,吃了不少苦头,导致个性怯懦畏缩,看来也不是明君的料。朕把他交给你,你替我好好鞭策他,别让他步上他父皇祸国殃民的后尘。」「臣本当尽力辅佐太子,太子生性仁厚,将来必为仁君,皇上切勿忧虑。」朱玹握紧了英宗的手,泪流不止。三日后,先皇驾崩。先皇临终的遗言在他脑中回盪。他不能违背承诺。大明朝从立朝以来,最大的威胁不在北方边境,而在萧墙之下。建文年间,燕王朱棣起兵「靖难」,名为清君侧,实为篡夺侄儿的皇位,大军直入京城,建文帝仓荒出逃,而后下落不明,燕王自立为帝,改元永乐。宣德年间,乐安王朱高煦兴兵造反,同样是叔父欲篡姪儿宣宗的皇位,最终朱高煦兵败被烹。而先皇在夺门之变中,也是毒死了摄政王,才得以復辟。一次次家变,均使宗室不安,将太祖、成祖、仁宗、宣宗所奠下的盛世基业,消耗殆尽,以致如今国库空虚,民生不济。当今皇上登基后,起初对他这个託孤大臣敬畏有加,尔后却因为宠信宦官,和他嫌隙渐生。他怎能为了一个女子,徒增纷扰。即使放不下,也得放。朱玹别过头,不再往后宫看去,他决心明日出城练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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