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金陵 秦淮河畔 沿寻楼(1 / 2)
即使时序已过立春,夜晚还是出奇地冷。一阵凛冽北风吹得胭脂色的纱灯前后摇晃,装饰华丽的画舫让河面泛起细微波纹。河畔一座座院楼在夜晚绚丽灯火的照耀下,就像一只璀璨的大珠宝盒。绿玉穿着絳红色湘裙,配上锦缎坎肩和镶着月光石的霞披,金步摇垂坠在云鬓间。今天的贵客是京城来的钦使,她交代姑娘们必须更谨慎、更殷勤地伺候。假使她的父兄还活着,见她卑躬屈膝地服侍朝廷狗官,定然暴怒不已。她生于房县的竹山,父族是当地居民,竹山、加上相连的巴山、北山,共有十万垦户在山中耕作,原是一方远离战乱的世外桃源,直到某一日,朝廷兵马涌进村里,盈山老少尽被屠戮。绿玉只需闭上眼睛,就可以看到当日情景。夜色中数万骑兵驱驰入山,举目所见,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影,官兵见人就砍,茅草覆盖的房舍燃起熊熊大火,女人尖声哭泣。几名官兵把五岁的她和十数个孩子关进一间穀仓,不久他们就闻到阵阵焦味,惊慌失措的孩子绝望哭喊。原来官兵在屋外点火,打算烧死他们。那时年仅六岁的豫明夷毅然拿起屋角的铁锹,将木製的墙板撬出一个大洞,让孩子们得以爬出穀仓,逃过活活烧死的命运。那一夜,他们见到何谓人间炼狱,熊熊烈火摇撼整座山谷,大片尘土烟云呛得他们眼泪直流,火星迸溅,馀烬飞扬到空中,耳边回盪的是士兵的吼叫声和村民的尖叫声,人们陷入疯狂,火光绵延数十馀里,焰火与灰烟窜上一望无际的夜空。孩子们在夜色掩护下,逃到山坳的洞穴里,发抖啜泣,直到清晨。生长的家园成了焦黑废墟,山中十万馀垦户,唯有数个孩童倖存。即使多年后,豫明夷手刃狗官项忠,将其头颅掛在侯府门前,她才觉得稍稍安慰,但是今晚不知怎地,她莫名的心绪难平,兴许是因为楼中有一群高官显要聚集,而且她看得出他们各怀鬼胎。绿玉摇摇头,深吸了一口气,确定自己已恢復平日在楼里八面玲瓏,笑脸迎人的模样,才拾级走上贵客所在的小阁楼。沿寻楼楼高三层,青瓦白墙,白日里看来就和一般江南水阁无异,一旦薄暮降临,华灯初上,整座楼房立即变得生气勃勃,临水露台垂坠着水晶珠帘,艷如桃花的姑娘们含情脉脉地倚着美人靠,丝竹管絃齐响,大厅传唱着温柔缠绵的情歌。绿玉走近阁楼厅前,先是在花窗轻敲了三下,两扇厅门敞开。厅内坐在正中主位的是一名肥到看不见颈脖的胖子,那必是皇帝钦使――国舅万喜,坐在他右侧下首的,分别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吴青州、南京五军都督府都事张全、南京禁军副统领何质芳。这是怎么回事?金陵城中有权调动兵马的官员竟然全到齐了。绿玉暗忖。她内心波动,脸上待客的笑容依然一分不减,先敛身向万喜行礼。「国舅爷金安,姑娘们伺候得可还周到?」绿玉问。「绿玉夫人,沿寻楼果然名不虚传,左拥右抱的皆是江南美人。」万喜左右两边分别是头牌姑娘晓晓和心萝,在说话的当口,一伸手便将晓晓揽入怀中。轻薄的行径惹来一阵娇笑,青楼女子惯见风月,并不以此为忤。「多谢万大人赏光。」绿玉谢过万喜,又向吴、张、何三人一一见礼。三人身后有数名侍卫,奇特的是,一旁还有两名身穿蟒衣的内监。从北京皇宫来的?不管是谁,都是客人。「吴大人与张大人,都已许久不见,想必是贵人事忙,还有,」绿玉看向两名内监,殷勤微笑,「两位贵客,恕奴家眼拙不识得,还请诸位大人们引荐。」万喜伸出肥大的手指,分别指出两人,「他们,一位姓周,叫周连,那位姓徐,两人都是从宫里来的。」他见姑娘们不甚理解,又再加以解释,「就是后宫里的太监,他们是不能人道的,哈哈,瞧你们花月春风沿寻楼如此远近驰名,连公公都耐不住想来逛逛。」姑娘们静默了半刻,晓晓先忍俊不住,噗哧喷出一笑声,接着所有人都忍不住畅笑,坐在张都事身旁的翠巧甚至笑到眼角溢出泪水。「够了,不得无礼,」绿玉抬起手,要姑娘们安静下来,又向万喜微微一笑,「万大人此次到金陵是公务呢,还是私访?」「有公务,也有私事,私事自然是来见识南方姑娘的似水柔情,」万喜涎着脸,贼笑了几声,「这公事嘛,除了勘灾,还有……」周连咳嗽了几声,制止万喜说下去。绿玉隐约感到一丝诡譎的气息,某事正悄悄酝酿。「奴家明白,」绿玉会意,欠身行了一礼,「大人们有公事相商,那么奴家和姑娘先告退了,有事招呼一声,管事的便会遣人进来伺候。」绿玉带着姑娘和使役退出厅房,带所有人下楼后,绿玉转进边间的一扇小门,里头堆了些旧物,看似个储物的仓库,平日里鲜少人会靠近,实则与阁楼厅房只有一墙之隔,墙面还有数个可用来窥视邻室的小孔。一直以来,她就是这样收集官场商贾祕闻,男人在黄汤下肚,美人随侧时,心里都是藏不住话的。绿玉靠近窥视孔,侧耳倾听。这些人究竟所图何事?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。「万大人邀我等到此,应该不只有喝花酒这么简单吧?」南京禁军副统领何质芳首先发难。「何大人,」周连行了一揖,「还有吴大人和张大人,三位应知皇上无出,储位虚悬已久。」三人默然点头。「皇上患有积湿之疾,肾气衰竭,因而无子,」周连不顾面前三人已神色大变,逕自说下去,「然国不可无君,现在朝堂之上,以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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