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(2 / 2)
话,师殷和女孩对视一眼,然后师殷忖度着开了口:“这就说来话长了……你先同她认识下吧。”女孩站起身来,浸着油光的唇边还挂着粒饭粘子。她向他伸出手来,说:“你好,我叫凰凌世,凤凰的凰,凌云的凌,世界的世。”
师殷同她的神情很坦荡,语气很平和,讲的话也简洁有力,而融卿恽听完,却不由得微微用五指撑住了额角,好似酒后眩晕一般。“所以说,你们是来拉我一起……造反的?”造反。做了十九年安分守己的顺民,哪怕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苦,哪怕一家人都横死异乡,哪怕他自个儿几乎没了生的意志,“造反”这个词,也是一次都没出现过在脑海里的。倒不是对这险恶世道毫无恨意,只是这恨意投入苍茫天地中,一时间举目四望,处处都是混沌的恶,恨意反而不知该射向何处了。心怀无处发泄的恨,人只能折磨自苦。“造反”,这个主意恰巧就在这样一个时刻送到他眼前了,犹如在即将涨破的堤坝上,适时凿出了一个泄口,一个温驯的普通人,不被逼到极限,很难想到那难明的恨意,竟还能以此种方式付诸实际。融卿恽或许永远不会想到、不会答应这种事。除了此时此刻。“你们组建的这支赤凰军,驻地在何处?”青鸾皇朝覆灭的倒数第十年,遥远的南方海岸炎州城内,赤凰起义军首领凰凌世的狗头军师储备+1。赤凰皇朝进度:3。最初的时候,赤凰军只有八百多人,融卿恽来到他们的聚集地,发现这群人里,少有受过正经军事训练的,拿的武器也是鱼叉镰刀一类的农具,护具就更别说了,拿蓑衣凑合凑合得了。融卿恽先是惊愕,继而释然,所谓人生苦短重在体验,草芥之命罢了,丢了也不足惜,姑且抛开一切大闹一场吧。翻译过来即为:过把瘾就死(_)v。“这样不行的,”他找来束带绑好袖口,又将衣摆掖起来,“人太少了,战力也较为低下。”他是务实的性子,造反也造得脚踏实地,殊不知“做最足的打算,报最坏的期待”反而恰是成事的法门了。他们一行人于秋收时节起事,先和城中其他三股起义军经历了几轮械斗,将队伍扩充到了三千多人;然后在隆冬时节的子夜,融卿恽和凰凌世装作尸体,混在运尸车上出了城,俩人连夜赶往炎州融氏的本家甘汲,靠融卿恽的游说,在甘汲募到了六千多人。城内城外的赤凰军里应外合,歼灭了围城的青羽军,到来年春天时,一个一万人的起义军初具规模了。落到纸面上只有短短几行字,其间艰险,唯亲历者方知。清明时节,融卿恽、师殷同凰凌世三人,在城外为融家及其他死难者修建坟冢,祭祀悼念。按照习俗,扫墓后分食祭品。融卿恽捧着一卷润饼,怔怔地出了会儿神,凰凌世看他神情有异,便主动凑过来问他:“融融,你还好吗?”融卿恽回过神来,温和地笑了下:“我没事……只是方才忽然想到,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准备祭祀的食物,往年都是父母带着做的,父亲烘饼皮,母亲调馅儿,我和弟妹打下手。母亲调的馅儿总是很香,切的笋丝春草一般细,如今轮到自己做了,总学不像那番滋味……”凰凌世没有说话,只是凑过头去,同他额角相抵,手在身后像给小兽顺毛一般轻轻捋着他的脊梁。或许是额角的一点温度确实催人眼热,又或许脊后的轻抚足够消化心防,突然间的,他想再多说一点心里话。“我始终有些习惯不了,他们竟都不在了,有时早上醒得早,没睁开眼时,会下意识觉得母亲就要来唤我早起了,然后我会在弟妹的吵嚷声中醒来,”他忍不住笑了下,眼里却有些微泪光,“以前总觉得家里一年到头都闹哄哄的,时刻都有四五张嘴在说话,我以前把家里戏称为≈039;鹊巢≈039;,有时还会刻意离家去躲个清净……现在不太敢回去了,那里太静了,偶尔去过一晚,在寂静里睡去,又在寂静里醒来,那过分的静便又一次地提醒我,家里人确实都不在了。”她凝神听着,末了捧起他低垂的面庞,认真地注视着他,低声唤道,“融融”,待他也回望她后,她继续开口道:“我认识的融卿恽,是这样一个人,他清醒而温柔,处起事来细致妥帖,在无数个我行将跌落的瞬间,他总能将我平稳地托举起来,告诉我毋需害怕犹疑,因为他会一直在我身侧支持着。如果没有你,我走不到今天。我从未见过你的父母弟妹,但我见到你,又仿佛清楚看到了他们的样子,他们的存在塑造了你,影响着你,使你成为今天的模样,”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,“他们永远都活在这里,只要你存在着,这人世间就依然留存着他们的痕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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