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7(1 / 3)
这半日的交谈,陆决必然是一次次感受到不被理解的绝望,才会以这种方式强行中断交流,彻底封闭自我。他或许已经不抱与人族沟通理解的希望了,这时候还想以蛮力强行要他继续“听劝”,很可能会激发他的边界意识,搞不好真要让人族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“野蛮的力量”。然而慕梨此时也不确定,当下的最优解,是给陆决自己缓和情绪的时间,还是该立即对着被封锁的高塔喊话,让他知道,她理解他的痛苦。慕梨双拳紧握,立于塔外,皱眉闭眼苦思良久,最终,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即将万分后悔的决定。她没有对着高塔内绝望挣扎的陆决隔空喊话,而是安静地待在塔外,守候一夜。直到铅灰色的晨光穿透薄雾,照亮那座孤寂的高塔。陆尽泽最先发现,高塔周围的结界不知何时,已经解除了。堂主们迫不及待迈步涌入高塔。慕梨却再次不顾礼节地请他们止步,她希望由她单独与陆决交谈片刻。堂主们早已将希望寄托在她的口才上,乖乖配合,退出塔外,用期许的目光目送她独自入塔。慕梨踏上层层台阶,来到堂主们指引的那间小室。门没有关,室内空间狭小,一目了然。空无一人。除了东边书架堆放了一整座墙的书籍,屋内只有正北方一张矮几,两侧的坐垫空荡荡的。桌后的窗子敞开着,杏黄的窗纱被晨风吹起,纱幔似留恋不舍,不断抚弄着那矮几上被镇纸压住的信纸,发出纸张清脆扇动声。慕梨心里已经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,即便还没看那信纸上的内容,眼前已经天旋地转。耳朵里有汩汩的耳鸣声,像是预料到某种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,她的灵魂被吓得缩回身体内部,周围的一切像梦一样。她没有去看留在桌上的那张信纸,而是神色木讷地转身,走出门,先去其他几间屋子看一看,假装自己走错了房间。或许陆决此刻还安静地坐在另一个地方,或许她还有机会在他无助绝望的最后关头,拉他一把。等找遍整座塔都毫无所获后,慕梨面无表情回到第一次踏入的房间,迈步站到窗边,眺望远方的天际。不知过了多久,她怯懦的灵魂终于归位。她鼓起勇气转过身,缓缓跪坐在坐垫上,挪开了那块白玉镇纸,拿起信纸,默读陆决留下的这封信——“到此为止吧。与其赖在这里等到你们厌恶仇视我那天,不如留下你们回忆里还不错的陆决,作为纪念。我猜你们可能会很生气,可能会为我爹娘耗费十八年心血养出这样的不孝子感到不平,但如果你们知道我现在的真实感觉,一定会庆幸这个决定。我厌恶人族。我厌恶这种虚伪自大贪婪奸诈的生灵。在嗔念的部分灵魂被释放的瞬间,这种极端的厌恶感,就已经流遍全身,我本以为自己可以隐瞒这感受,我竭尽全力,只压制了两天,现在就认输了。这厌恶感源于我自身的经验判断,但我却没有关于这些感受来源的记忆,我很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。在我记忆里,作为人族的你们,像被暖融融的夕阳包裹的甜蜜梦境,明明一切都那么好,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刻骨的厌恶感。对你们的记忆,和被解封的厌恶感受,一直在我体内激烈交战。我一时厌恶你们,想抹杀你们,就像捏死一只蚂蚁,一时又贪恋你们,想让你们告诉我继续从前的生活有多快乐。可那厌恶感像数万年的积累,我想用情感与理智阻挡它的吞噬,这远不是蚍蜉撼树可以诠释的无望。或许我一直就是个没有自制力的废物,只是从前面临的困难太渺小,让我得以在你们面前假装很可靠。你们记忆里的那个陆决,已经战死在与禅渊的交战中,而我,是无名之妖。对不起,忘了我,但愿不再见。”没有落款。写下这封充满自厌与绝望的诀别信时,他或许已经不敢以“陆决”的身份署名了。短短一页纸文字,慕梨抹掉四次眼泪,才艰难看完。整整两天时间,她究竟在干什么?竟然丝毫没看出陆决置身于如何可怕的煎熬与挣扎之中。她只看出他在极力假装自己一切正常,甚至觉得他生疏的表现有些滑稽可爱。明明记得原著里的陆决在觉醒初期,就已经在拼命抵抗恶念的吞噬,步步溃退。而原著里的陆决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朋友,至少不需要像现在一样拼死抵抗、奄奄一息,还要假装一切正常。她的中二病陆师兄向来是不善于诉苦求助的,只知道硬扛。而她竟然像所有人一样,在转变初期这最关键的两天里,没有说半句对他恶念的理解与接纳,只心安理得地寄希望于释放完整人格的陆决顾念旧情,留他独自与数万年积累的怨恨情绪决斗,还期望他外在表现与从前无异。一滴眼泪打在信纸的“对不起”三个字上,慕梨慌忙捏着袖子抖着手,小心翼翼把泪水吸干,但信上的字迹还是模糊了。她忽然咧开嘴,仰头嚎啕大哭。
三位堂主循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找进门,就见那个向来笃定沉稳的小姑娘瘫坐在地上,右手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,使劲抠进小腿外侧的皮肉里,哭得像初生的婴儿。陆决离开三天后,禅渊的心引灵根傀儡来到凌云峰,求见主上。堂主们假装陆决还在峰内,代他传话,拒绝接受前世的记忆,让禅渊死了这条心。禅渊自然没那么好打发,三番五次强调,只要主上当面亲口拒绝,他立即离开。几番争执后,禅渊看出凌云峰交不出陆决,便肆无忌惮地亲自搜遍全峰,果真印证了猜想——陆决已经不在凌云峰了。这超出了禅渊的预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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